怎么样就怎么样。”

    弯三起身,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说道。

    “此事不及,但愿那人命大。只要不死,什么都好说。”

    刘睿影摆了摆手说道。

    弯三也承认这点。

    俗话说人命关天,哪怕这人就此瘫了瘸了废了,只要一息尚存,总是可以用银两摆平。

    钱能买来生活,但却买不来生命。

    即便花了足够的银子,就可以请动叶老鬼这位神医,但他终究也是个凡人,没法子从阎王爷手里夺人。

    了解清楚之后,店伙计也开始摆台。

    酒壶一人两个,小菜十八碟。

    喝酒的时候,还是吃冷盘舒服些。

    酒辛辣,若是菜也辛辣,两种东西在嘴里碰撞到一起,未免有些太过于激烈。

    “嘿嘿……刚来就杀人,博古楼真是好手段!”

    断头童子拿着酒壶,给自己斟酒,同时言语如此揶揄。

    阻府童子有些不悦,但话已出口,他也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弯三沉默不语,毕竟是做错了事情,没什么好辩解的。反倒是花六拍桌而起,一脚踩住凳子,指着断头童子说道:

    “人是我打的,和我二哥以及博古楼毫无关系,有什么冲着我来,少在这里阴阳怪气!”

    断头童子平日里的举止就有些阴阳不定……讨厌他的人还会背地里说他不男不女。就连刚才给自己斟酒,右手上却是还翘着个兰花指,眼下被花六这么一说,登时也怒气上涌。

    “自己做的事,旁人说不得?要是怕说,为何要去做?要是敢做,为何又听不得说?”

    断头童子这番绕口令般的话说完,花六反倒是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心想大男人说话,哪有这么磨磨唧唧绕来绕去的?一句话颠三倒四的说,不还是一个意思?跟傻婆娘揉面时放多了水,双手拔不出来有什么区别?

    何况断头童子本就声音尖细,方才一着急,却是更加……乍一听,像极了娘们吵架,不由得花六不笑。

    断头童子看花六竟然敢公然嘲笑自己,加上先前喝了不少酒,酒劲翻滚,还未说出什么狠话,也没来得及侧身转头,就这么“哇”的一口,吐了大半个桌子。

    欧小娥要不是躲闪的及时,那腌臜之物就要顺着桌沿滴在她的裙子上。女人的衣服和男人手里的剑一样重要,她登时就变了脸,双手紧紧攥着。

    可她身旁的酒三半却熟视无睹,拿着酒壶仰脖便是一大口,欧小娥看到他仍旧木木的没有反应,却是更加气急,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,难道要她用手去清理那恶心的玩意儿吗,她又不能起身,一动那东西准蹭的哪里都是!

    待那腌臜离得近了,左手抄起筷子,往桌面上“啪”的一放,却是就形成了道堤坝,阻止住势头,不再前移。

    不过他还是微微抽了抽鼻子,毕竟从胃里突出来的东西,混着酒和为来得及消化的冷盘,味道着实不好闻……

    断头童子吐完,便觉得自己身子松快了许多。

    方才呕吐时,双眼昏花,脑袋发懵,根本没有考虑其他。现在回过神来,发觉自己丢了大人……这错只能全然归结于花六,要不是他那般嘲讽自己,又怎么会出丑到这种地步?

    盛怒之下,断头童子一甩袖筒,断头锁当啷滑出。

    还未砸落在地,便运气劲气,朝着花六的脑袋袭杀而来。

    花六冷笑一声,说道:

    “你还当着以为我不敢动手?中都城里不该打中都城的人,但中都城里教训教训通今阁的杂碎我想谁都说不出来什么!”

    话未落,人已起。

    左手在身后一抹,掌心便扣住了黑白棋子各两枚。

    棋子在手,花六观世道便如棋局。

    眼下,断头童子立于棋盘正中央,占据“天元”之位。

    花六手掌一撮,白子夹在二至之间。

    一声清脆想起,竟是不顾袭杀而来的断头锁,白子直奔断头童子额头而去。

    即便是下棋,天下间也无人起手便是居中。

    这般不符合常规的方法,却是让弯三心口一缩。

    刘睿影等人已经离桌,正要拔剑入内阻止。

    “别急,迟早要动手的。晚动不如早动。”

    老马倌摁住刘睿影的手腕,将他拔出一半的剑,硬生生压回了剑鞘。

    而后走到酒肆大门处,单手一挥,将双门紧闭。

    现在大厅中除了那独坐女子和店伙计外,再无外人,打斗倒也无妨。

    不过刘睿影却很是好奇那位独坐女子。

    眼下已经除了这般事端,她却还是稳坐钓鱼台,手上拿着个竹签子,将酥油泡螺中的螺肉一个个挑出来,放在个空盘子里。

    每挑出一个,都用嘴咂咂指头,然后浅淡的喝一小口酒。

    花六这边,与断头童子激斗正酣。

    转眼的功夫,他已经打出了第十枚棋子。

    断头锁凌空飞舞,像是条黑色的巨龙在棋盘上不停游走。

    花六一枚白子再度出手,飞向断头童子左下方。

    断头锁在右手,坐下乃是死角。

    断头锁见状只能回身,但却又被冲断。

    但断头童子的心思还是要比花六缜密一筹,眼见这棋力枯竭,便不再纠缠,反而点向花六右肩。

    花六平日里下棋,向来以棋风猛烈,棋力矫健著称,此时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断头童子手中漆黑的断头锁,便在他眼中化为了黑子。

    只有黑白双色,却是最能体现厮杀与竞争。谁让在这个世道,不争什么都没了呢。

    两人互相攻击对方死角,以至于这厮杀更加从惨烈。

    断头童子虽然在棋道上不如花六精深,但是久居通今阁中,却是也耳濡目染。

    此刻正不顾一切地揪住花六出手的空挡,将他用白棋勾连出的龙身穷追猛打。

    凌空飞子,毕竟不是棋盘落子。

    棋子滞空时间有限,无法长久维持,这便是花六劣势所在。

    只要能将这条白龙彻底截断,那断头锁便可稳稳当当的卡主他的脖颈。

    忽然,花六脑中火花一闪,施出一着千古奇绝。

    断头锁飞舞间,迂回甚大,露出一道缝隙,花六逮住时机,接连打出数枚白子,硬生生的扳回劣势,挤出了断头锁对自己包围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弯三撮起嘴,模仿着骨笛的音调,哼起了一首古曲。

    花六听到,目眦尽裂,整个脸盘上的都涌现出一股血色。

    而手上两指之间,多年下棋的老茧已磨掉,露出新肉。

    骤然的改变让花六有些不适。

    指尖一滑,白子掉落。

    如此大纰漏,断头童子当然不会放过。

    只见他把手中断头锁甩的笔直,如追魂夺魄般,朝着花六的脖颈袭来。

    刹那间,局势再度倒转。

    棋盘上,有纵横各十九条直线,将棋盘分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。

    断头童子扯起了其他所有的地界,犹如一支奇兵,直奔敌军大纛而去。

    这般出手,也算的上是古今奇观!

    毕竟围棋讲究布局设计,未雨绸缪,

    方寸之地围出最广阔的天地的,就是赢家。

    之所以叫做手谈,因为是无声的对话。

    精彩的棋局是两位棋手共同奉献的。

    就像现在的花六和断头童子这般。

    但一般的棋局,起时平和,波澜不惊,一招一式有板有眼。

    这般开盘便风云变幻,绞缠搏杀,环环相扣,惊心动魄的,着实罕见!

    激烈争斗后江山初定,至收官看似收获在望,但又要顾及着“一着不慎,满盘借输”。

    不论最后输赢如何,不到最后一步,仍旧会贪得无厌中被撑破或忍让中被侵蚀而洒子。

    花六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翻身。

    一破一立,一黑一白。

    如此极端的矛盾,汇聚在一个棋盘之中,已然足够酣畅。

    可惜这不是对弈。

    而是搏杀。

    棋局,局局新,有的平静淡泊,有的翻云覆雨。

    但人人命只一条。

    双方都下了死手,这棋场边如战场,耳边可闻金鼓之声的同时,又要应对无数的“变着” “新着”。

    可往往胜出的机会就会蕴藏在这些无数的“变着” “新着”之中。

    棋道先师有曰,围棋分九品,传之当下,亦有“三境”之说。

    那些名谱,在花六心中熟记。大砍大杀的神勇、石破天惊的打入、惊天地泣鬼神的大逆转,最易把他带入妙趣横生、如醉如痴、物我两忘的境界。

    只是他现在落下的每一子,都带着血!

    看着袭杀而来的断头锁,花六反倒很是平静。

    掉落在地的白子,没必要去捡起。

    棋子还多,机会不可捉摸。

    手中重新夹住一枚,静气打出,却不经意间有了“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”般的飘逸,还夹带着“五更鼓角声悲壮,三峡星河影动摇。”般的雄浑沉郁。

    可这极为普通的一子,看似毫无古怪,但和断头锁即将触碰的当场,断头童子只感到“弓如霹雳弦惊”之激烈。

    刘睿影屏住呼吸,就待这最后一招看胜负谁手。

    怎料眼前闪过一片白,结结实实的挡住了他的目光。